秀桦每天去御膳房领来食材后,就会沿着卫皇后居处前的那条湖面走廊走回阿娇的深宫。
秀桦每次都小心谨慎,避免碰到其他人,她不想跟其他任何人打招呼,身为废后的妹妹,在宫中本就没有任何话语权,无依无靠的她,也不想接受别人假惺惺的垂怜。
上次她就在长廊尽头碰着了卫皇后,对方见了她便大吃一惊,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肆意在宫中随便走动,直到一旁的宫女提醒卫子夫:“这是废后陈阿娇的妹妹,秀桦。”
卫子夫这才收起了脸上的惊讶表情,转而换上了一脸同情,刚想张嘴询问一下秀桦的近况,秀桦便提着装着食材的篮子,飞快跑开了。她不喜欢卫子夫那副伪善的嘴脸。
除了卫子夫之外,还会在宫中的某些地方撞见其他的皇亲国戚,有的认识她,有的不认识她,有的会假惺惺地问候她几句,她通通不理会,也有的会直接把她当作透明人给无视掉,她也毫不在意。
只有一个人对她的问候她是不敢不回应的,那个人就是刘玄灵。
刘玄灵是刘彻和平阳长公主的哥哥,为人谦和,处事豁达。但秀桦却以她少女的通透之心察觉到,刘玄灵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友善。
从他身边的人对待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。
任何人在面对刘玄灵时,无不是神经紧绷,态度恭敬,大气也不敢乱出一口,说起话来必要仔细斟酌,唯恐会说错话惹刘玄灵不高兴。
秀桦凭借这么多年在宫中的观察,发觉刘玄灵才是整个皇宫里,真正的权力核心人物,没有人不畏惧他,连刘彻面对他时,都得敬着好几分。
所以,一旦在哪里遇上了刘玄灵,秀桦便会胆战心惊得提着篮子,乖乖站在原地,认真回答对方的问话,不敢漫不经心。
而刘玄灵在对任何人说话时,都会态度温和,言语和善,然而,那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惧怕的感觉,却无法让任何人能够真正轻松自如地面对他。
“这位,想必就是秀桦吧?”秀桦记得上个月的时候,她就在湖面长廊边碰上了刘玄灵,躲也不敢躲,便直愣愣地杵在了原地。
刘玄灵问她话,她也一一恭恭敬敬地回答了。
“若是阿娇宫中还缺什么,便来跟我说,我命人送去。”刘玄灵这样对秀桦说过,但秀桦在心里思忖着,我可不敢真的跟你要什么。
在湖面长廊边遇到刘玄灵的概率是很高的,秀桦便长了个心眼,找了另外一条小路好绕过湖面长廊,这样一来,便可以不用经常与刘玄灵碰上了。
有好几次,在绕路的时候,秀桦提着篮子不经意地朝湖面长亭上望过去,都会看到刘玄灵和一个七、八岁的小男孩在长亭边的画廊里。
小男孩似乎很喜欢画画,经常认真地趴在画廊中央的桌子上,用心地仿画着湖面的莲花。刘玄灵每次都会静静坐在小男孩身后,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小男孩作画。
秀桦有次实在忍不住,便问御膳房的洗碗妇,刘玄灵是不是有个儿子?
洗碗妇听到她竟然敢乱打听刘玄灵的情况,纷纷做出了噤声的动作,还满脸惊恐地朝四周看了一圈,才压低声音说:“你是不要命了吗,丫头,不要枉议刘玄灵王爷的事情,小心你脖子上的人头不保。”
洗碗妇这样一说,秀桦的好奇心反而更重了,她想着,刘玄灵从来就未曾娶过正房,纳了几个妾室,也未曾听说哪个诞下过孩儿。
那么,湖面画廊上那个小男孩和刘玄灵是什么关系呢?如果不是他的儿子,为什么刘玄灵看上去极其疼爱他呢?
秀桦最终还是从一群小太监嘴里套出了话。
“那不是刘玄灵王爷的儿子,是平阳长公主的儿子,刘玄灵王爷的外甥,吴枂。”小太监们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,赶紧悄咩咩回答完秀桦的问题,便急忙摆手,示意她多余的不要再问了,赶紧走开吧。
秀桦也就不再多问了。
之后每次绕路经过画廊,依然会经常看到刘玄灵和吴枂待在一起。
而每次看到刘玄灵和吴枂相处时的场景,秀桦的心脏都会没来由地“怦怦”乱跳。
刘玄灵经常面露微笑得注视着吴枂,吴枂则是经常一脸天真得东走西跑,或者伏案画画,或者手舞足蹈得对皇舅刘玄灵说着什么。
刘玄灵对吴枂总是表现出极大的耐心,他会搂着吴枂的腰把吴枂抱到自己怀里,仔细聆听他的童言稚语,并适时得给予回应。
本来是一幅幅长辈与晚辈相处时的温馨画面,但不知为何,却总是令秀桦有一种心惊胆跳的感觉。
她觉得吴枂就像一只懵懂的小羊羔一样,被刘玄灵这个表面和善,实则内心极其恐怖的人物给抱在了怀里。
秀桦不敢多想,每次都在被自己的想象吓破胆之前,赶紧拔腿提着篮子跑开。
平阳长公主不管吴枂吗?秀桦有时给阿娇做着饭,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。她就放任吴枂一直和皇舅刘玄灵待在一起吗?
这么一想,秀桦才发觉,似乎真的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平阳长公主出现在画廊。
她为什么会对刘玄灵那么放心?
秀桦越想越觉得阴森可怕,觉得平阳长公主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。当年,她不就是利用向刘彻进献卫子夫的机会,稳住了自己在皇亲国戚中的地位吗?
秀桦使劲摇了摇头,她不敢再细细想下去。吴枂那个可爱的小男孩,她的母亲在利用他下怎样的一盘棋?刘玄灵又将做出怎样的反应?秀桦不敢再想,并深深地为吴枂的命运感到忧虑。
毕竟,吴枂看上去是那么天真纯洁,任谁都会对这个小男孩充满爱怜的吧。但是,又转念一想,她自己当前不也是风雨飘摇的处境吗,哪还有闲工夫去管别人的事?
一思及此,秀桦还是决定先好好考虑自己的事最为要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