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斋内,虽然已经华灯初上,房外夜色微凉,但是刘彻依旧在批改着今日的奏折,宫女们给蜡烛剪了好几次蜡芯,以保证灯光的明亮。
刘彻眉头微蹙,翻阅着今日的奏折,拿起毛笔在折子上写下批改的笔迹,看的累了,便放下笔,身子向后仰躺,靠在身后的椅子上。
还剩下几副奏折批改后就算完成了,刘彻便放慢了批改速度。
奏折改完之后,今晚,该去哪里就寝呢?
他在闭目养神的间隙,突然思考起了这个问题。以往的他,是从来不会认真考虑这种问题的,往往都是兴起而至,或者随步走至哪位嫔妃住处,便在哪里就寝。
但今日的他,却开始为这种问题而思考。
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今天傍晚时分的淑妃沉睡的样子,嘴角竟不自觉得微微上扬起来,当刘彻意识到自己竟然面带微笑时,立即沉下了脸,故意咳嗽了几声来掩饰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悸动。
今天傍晚,原本在未央宫时被李顾倾的“无知”搞到十分心烦,气恼的刘彻,原本是决定了不去看望顾倾的,但是在自己的房内一整天都坐立难安,他询问了管事的公公,太医有没有去给淑妃看伤,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后,刘彻稍微心安了一些,但过了一阵子,又开始坐立难安。
心中有种想要去看望一下淑妃的念头,尽管这个淑妃看起来是那么的不懂规矩,没有常识,但是她在给王小怜求情时的那种眼神,至今让刘彻回想起来,还是会心里一颤。
清纯,确实非常清纯。刘彻忍不住皱着眉,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,十分烦扰般得摇了摇头。
这个淑妃啊,哎。刘彻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,他感到心中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他,明明一开始对淑妃并不是这种感觉的。
第一次在大选时见到她,刘彻只是觉得此女和一般女性有所不同,没有那种脂粉气,心中便涌起了一股好奇,想着把她召进宫里来,让她体验一番皇宫内院,步步惊心的生活,看看她会变成什么样子。
一开始只是这种简单的想法,并且,刘彻还推测,这个李顾倾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忍受不了深宫规矩,哭哭啼啼得要求回家去了。但是,今日在未央宫上见到她,刘彻惊觉,她似乎比刚入宫的时候要更美些了。
但刘彻全程不动任何声色,只是坐在高台上,故作镇定得望着她。
这个李顾倾,全程竟然也未正眼向刘彻看上一眼,刘彻心中是有些气恼的,心想,此女接受了几个月的调教,竟还是如此不懂规矩吗。
然后,就看到她在大殿中央魂不守舍,左顾右盼,最后还被王小怜刺伤了脸的场景。
刘彻心中当时确实是震怒的,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震怒的原因是什么时,他发觉自己已经走下了高台,站到了李顾倾的身后。
想帮这个颤巍巍的女人出一口气,刘彻当时就是以这种“扶弱”的心情作为理由来替李顾倾与王小怜对峙的。王小怜是卫子夫的表妹,是卫氏家族为了巩固外戚势力,将他“送与”刘彻的,刘彻不愿驳了皇后的面子,便接纳了王小怜。
王小怜仗着表姐是当朝皇后,便时常在后宫作威作福,有卫子夫罩着她,倒是也没什么人敢招惹她。只是没想到,这个王小怜越发变本加厉,竟然欺负到他的新妃头上来了,刘彻便觉得不能再忍。
他原本想借此机会好好收拾王小怜,但是没曾想到,李顾倾这个头脑“简单”的女人,竟然替王小怜求起了情,完全打乱了刘彻原本的计划。站立一旁的妃嫔们都掩面窃笑,嘲笑李顾倾的“愚蠢”,刘彻也感到自己顿时下不了台了,只好大袖一挥,扬长而去。
至今为止,还从未有哪个妃子会让刘彻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。
而更令刘彻感到无法承认的是,遭到如此尴尬的“回应”,他竟然也没有对李顾倾心生恼怒,直到今日傍晚时分,竟还惦记着太医有没有给李顾倾看伤。
这个女人,恐怕没有看上去那么“简单”。刘彻心想,她虽然看上去懵懂质朴,对宫廷规矩似乎也一窍不通,甚至揣摸不了君王的心思,但是,刘彻竟然生不起她的气来。
这究竟是为何呢?
刘彻也百思不得其解。论样貌,她算不上最美,也无法与后宫最美艳的王美姬相提并论;论才情,她虽然看上去有几分文艺气息,但也达不到出笔成章,过目成诵的程度,才艺比不过有“后宫才女”称谓的林美人;琴棋书画的水平自然也不算特别高了。这样一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女人,究竟是凭借什么引起了当朝皇帝的注意呢?
刘彻思考了半天,终于想到了李顾倾最突出的特质,清纯脱俗且柔情似水。
她烟火不沾的气质源于她的清纯,她冷静淡漠的外表下深藏着一种柔情。所以这样一个看似平平无奇,并且懵懂无知的女人,却能够让刘彻在意。
刘彻想起她那种清澈惶恐的眼神,便决定还是去看望一下她。到了青源宫,未曾想淑妃竟然已经休息了,丫鬟们立刻就要将淑妃叫起来,刘彻透过床外的帷幔看到淑妃睡得正沉,便于心不忍得挥了挥手,示意丫鬟们都先出去。
他揭开帷幔,轻轻坐到了顾倾的床边,看到顾倾头偏向一侧,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,脸上的表情似乎始终无法放松的样子。想必是在做什么梦吧?是噩梦吗?
刘彻俯下身子,靠近了顾倾,房屋内弥漫着熏香的气味,他伸出手抚上了顾倾的脸。
她全身颤抖了一下,表情变得愈发惶恐,刘彻不明白她此刻究竟在做着什么样的梦,以至于表情会如此痛苦?
然后,他感到指尖一湿,有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,打湿了他的指尖。
他心里一阵悸动,忍不住用指尖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珠,然后,仔细端详她的脸,观察她的表情变化,发觉她似乎度过了这场噩梦,神情重新变得安详的时候,才起身站了起来,没有再多说一句话,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