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中清晨的空气并不如何清新,尤其是在积累了一整夜的各种不明气味之后。
雨只下了半夜,所以能听到林中听信了寓言的鸟儿们的啼叫。
“兴哥,你睡着之后的样子可真吓人,笑得跟哭一样。”
天刚朦胧亮,醒来的余欢坐在桌子上揉着肩膀和阿兴说话。昨晚他和燕琼玉在桌子上将就了一夜。
阿兴已经在扫地了,听到余欢的话直起腰来,笑眯眯的看着余欢,摸了摸后脑道:
“总是做噩梦。”
阿兴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些呆。
阿兴一边弯下腰去探着胳膊扫桌子下面,一边提醒着燕琼玉,
“你俩最好想个法子把他俩引到别处去奥,掌柜的恐怕不喜欢官府在这抓人。”
“恩,不用在这,他俩今天会去东山镇。”
燕琼玉也醒了,一只手撑着坐起来,另一只手揉着鼻子。他偏瘦些,这木桌面的硬度对他着实有些不友善。
“余欢,你直接去报官,估计等你到县衙说明了情况,他们也该去到东山镇了。我留下来跟着他们,等进了东山镇再想办法给你消息。”
昨夜风雨交加,这会又刚过卯时,有进出东山镇的商人、信使都还未启程,那具尸体还静静的躺在官道上无人发现。
余欢扛着装有尸体的麻袋到县衙时,日头渐高,刚刚才到辰时,恰好是县令吃饭的时候。
余欢一槌鸣冤鼓敲下去,沉闷的巨大鼓声吓了东山镇县令娄知上一跳,一口把整颗鸡蛋给硬吞了进去,险些命丧饭桌。
直到升堂时,娄县令还在不停的打嗝。
人过中年的娄县令好不容易把他发福的肚子挤进太师椅里,又忍不住打了个嗝。娄县令一手摸着肚子,一手顺着胸脯,好不容易等到他感觉气顺畅些了,才抬眼一看,堂下竟是余欢。
见是余欢,娄县令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在椅子里,慢悠悠的举起惊堂木轻轻一敲,声音还带着起床后的惫懒,说道:“为何事击鼓啊?”
娄县令是认识余欢的,燕琼玉的父亲便是县衙主簿,与娄县令亦是好友。娄县令见过余欢几面,也早就听说余欢、燕琼玉总是逃了学院不见踪影,到处浪荡。
询问时娄县令已经在盘算,若是余欢是在胡闹,该打他多少板子才能合适,即要教育他又不至于伤了筋骨,这鸣冤鼓可不是能随便敲着玩的。
余欢也不说话,把麻袋往地上一横,那颗好大的脑袋便露了出来。
尸体被大雨淋了一夜,皮皱而惨白,早已没有了血色,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,还残留着惊恐的眼珠子夸张的外凸着,一动不动地盯着娄县令。
娄县令又打了个嗝,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,着实吓了个激灵,打嗝瞬间被治好了。
“娘!”
刚刚还在一旁喊着“威武”的捕快刘强黑眼圈有些严重,看清后明显呆愣了一下,大声惨叫出来,挣扎着要往前,眼前一黑,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在地上。
作为捕快刘强好坏也是个练家子,不过三米的距离两步三爬着才扑到了他老娘的尸体上,抱着尸体失声痛哭:“哪个天杀的啊......我的老娘啊......”
“肃静!”娄县令也反应过来,直腰挺背端坐起来,一拍惊堂木。
刘捕快还在哭嚎,只是声音稍微小了一些,娄县令也是能理解他的心情,便不再管他。娄县令手未离开惊堂木,转而看着余欢。
东山镇极少出现命案,但娄知上当了十几年县令倒也见过几起,还算镇定,只是刻意低沉下去的声音显得有些做作。娄县令清了清嗓子,说道:“咳,余欢,这是怎么回事!?”
“我和琼玉昨日傍晚在城外时发现的,看到时刘捕快的母亲已经死在官道上了。从胸口的伤来看,显然是被马匹踩踏至死。当时我俩恰好看到过二人快马跑过,两人一身黑衣挎刀,马上有血迹未干,去了城外二十里的无名客栈投宿。”
此时衙门外已经围满了人,百姓们恰好吃过早饭,都聚到县衙门口看热闹,对着公堂之上指指点点,小声地互相议论着。
云嫣然和余欢说过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他俩是无名客栈的杂役,大抵是免得以后二人在外面惹了麻烦被人找到客栈去。平时镇上的人又都不会去无名客栈吃饭,所以知道的人一直不多,这次余欢还是选择隐瞒掉了其中部分。
“此时那二人在何处,可还在客栈之中。”娄县令沉声问道。
“大人稍候,琼玉正跟着那二人要进城来,大人派人去城门口守着,进城便知。”
听到燕琼玉在跟着两个嫌犯,坐在下首的燕主簿脸色明显有些难看。
娄县令正要派人去城门,这时,衙门外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嘈杂声。
两个人走进了人群之中,穿着正如余欢描述的一般。
围观百姓慌乱的退向两边,虽发生了一些小的踩踏磕碰,余欢回头看时,人群中已经让出一条路来。
那两个黑衣人从人群中走出,径直走上公堂来。
琼玉顺势跟着黑衣人挤到前面,站在人群中看着二人,眉头紧皱思索着什么。
大堂门口的衙役从两边架起水火棍将二人挡在了外面。
余欢心头一惊,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,心中虽然疑惑依然大喊出声:
“纵马踏人者,就是他俩!”
听到喊声,趴在老娘身上的刘强骤然抬头,双目通红,两手握拳,骨节攥的都有些发白了,作势就要起身扑将过去。只是看到两人的打扮和气势,动作上慢了几分,似乎在等待县令发话然后跟众衙役一拥而上。
“来人!拿......”一直攥着惊堂木的娄县令抬起手来,正要落下,黑衣人说话了。
黑衣人一开口,声音并不大,甚至有些压抑,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在场的所有人耳中,打断了娄县令说话,原本两侧拿着水火无情棍蠢蠢欲动的衙役皆被震慑住不敢妄动。
一个黑衣人道;“县令大人,可否让我等近前说话。”
说话间,黑衣人手从腰前摸过,一块令牌飞向娄县令。
两侧捕头恐是暗器,抽刀要挡时,令牌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公堂桌案上。
娄县令低头仔细一端详,堂下余欢心中不好的感觉愈发强烈。
娄县令再抬头时,眉头舒展,眼中竟多了许多敬畏和几分谄媚。
“退下,二位......”县令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,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两人才最为妥当,又稍作思量,直接将称呼跳了过去,“二位到小地,有何吩咐?”
两侧衙役收起水火棍。两个黑衣人走过时,冷冷的看了一眼余欢,显然是认出了余欢,对于抱着尸体红着眼睛瞪着二人的刘强则是恍若无睹。
两个黑衣人走到县令身侧,一人“哗啦”抖开一张画像,高声道:
“我二人乃朝廷密使,奉命追捕凶犯,凶犯被我二人打伤,追寻血迹至此。未料凶犯残忍暴虐,乱剑杀害无辜百姓,伪造血迹,扰乱追踪。凶犯受伤,行动不便,必然还藏匿在城中。
此人有不输风月境侠士之实力,希望各位百姓,尤其是药店、药商,提高警惕,有所发现能及时上报朝廷,以免再伤无辜。
凡在凶犯处所发现之物,皆为证物,上交朝廷,重重有赏!”
目瞪口呆!余欢听完愣住了。刘强也愣住了,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怀中老母的伤口,猛地看头看向堂上,却看到娄县令神色紧张地不停给他递眼色。
余欢嘴巴眼睛张的极大,虽不知画像上的人是否无辜,此时公堂上的人确实无耻!
人群中的燕琼玉也看呆了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黑衣人所言细想之下可谓是破绽百出。
燕琼玉冷冷地看着公堂上的两人表演,想从他们身上看出些其他痕迹,直到两人提到所发现之物皆为证物,燕琼玉脸上划过一丝惊讶,单手抱臂捏着下巴,眉宇间的思索又深了几分。
余欢表达震惊的方式就直接了很多,燕琼玉也不得不承认,这种表达方式确实更顺口,也更顺心意了些。
“放屁!”余欢大骂着就要去拉开麻袋给众人看伤口。
“明明是马踏伤......”
“咳,燕主簿,不要让小孩子在公堂上胡闹。”
娄县令没有给余欢说完的机会,递了个眼色给一直在旁边记录的燕主簿。燕主簿和县令共事多年,立马心领神会,明白了其中利害,慌忙起身拉住余欢,拖着他去了公堂后面。
人群前的燕琼玉看到,急忙跟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