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时刻,弹硌路黑森森静悄悄,路上见不到人影。只有老虎灶、切面店、豆腐店开着半扇门亮着灯光。十四五岁阿福,十七八岁的我姐就去店里,与住在店里的帮工崇明小蟹,一早起来做好准备工作,六点半那时的顾客三三二二,等七点半高峰时刻我妈才陪着有病的我爸去店里。这时的弹硌路人来人往的多了,他们出了弄口,开门见山就是算命馆,站在洞开的大门前的瞎子,头颅像自动导向仪在移动,有时手掌搭在招风耳垂处,会突然惊叫:“是山东阿嫂伐?”我妈笑着说:“侬比我眼睛还亮,是算出来咯。”瞎子只是笑,我妈说:“阿要送碗炒面。”老瞎子说:“好咯呀,勿要辣,汤是小碗,钞票照付。”算命馆隔壁的张维泰已在自家的店门前扫地,他见了我妈就喊:“山东阿嫂早。”我妈笑笑:“侬早呀。”尽管他殷实富足。却天天在家吃泡饭。和平坊门口已停好一辆吉普车,陆军中校矮脚虎小吴从弄内出来,手晃荡着公文包,大盖帽帽檐耸向天,美式橄榄绿埃尔派克军外套,神兜兜的气势,准备上车向淞沪警备司令部去,突然发现我妈叫道:“大姆妈好呀。”我妈开玩笑:“大佬管,神气来。好像长远勿来吃点心.”他笑笑坐上吉普车扬长而去。他们经过老虎灶,矮子师傅总会打招呼,毕竟他儿子的学费,是我姐帮他免的,他客气地说:“阿福娘,侬辛苦来。”摆糖果杂货摊的老烂脚,不是点点头就是招招手,他的烂脚是我姐陪他去圣方济各医院治好的。从裕安里出来的李老师也与我妈打招呼,他有时也来吃点心。
我在弄口目送爸爸妈妈向弹硌路深处走去,尤其是我爸才50出头,佝偻着腰走路一颠一跛的样子,苍老得像七八十岁,我心里讲不出是什么滋味,只觉得眼睛湿润润。后来,我想起我爸就会掉眼泪。突然,我背后被人推了一下,回头一看是秋冰,只听她说:“今天没有泡饭,阿奶想吃牛肉汤。”我说:“侬想吃伐?”她只是笑着把搪瓷提篮交给我。我快去快回,除了牛肉汤还有炒面和生煎馒头,我看着她们开心地吃完,就拿起画板叫秋冰快点走,原来弹硌路南段都画完了,就是我家小店的十字路口和北段还没有画过,阿奶说早点回来,我们就出去了。我们的店在转角,楼上是得意楼茶馆,趴在阳台上的小茶馆,见到秋冰正在绘画,就嚷嚷着:“拿我画得漂亮点。”我说:“把侬画得像猪八戒。”她丢下一块橘子皮骂道:“侬只烂糊二,见到漂亮女人就色眯眯,看到我连眼皮也不抬,难道我勿漂亮。”很少说话的秋冰竟然说:“小茶馆阿姐蛮漂亮,我帮侬来张大特写。”原来小茶馆心直口快,又乐于助人,有次见到几个小鬼在上学的路上,吃秋冰豆腐,她上去就骂,骂得他们逃之夭夭。“到底是漂亮妹妹懂规矩。”她又丢下一块橘子皮说道,“阿二头叫我好听点。”我哼哼着:“得意楼小姐美丽又善良。”她狂笑不已,说道:“阿二头的话就是好听,难怪冰妹妹被伊骗去。”然后,秋冰把我爸的二撇胡子画得特别夸张,就像人丹盒子上的大胡子爷爷。我把画给我父亲看,我爸竟然说:“再摇碗牛肉汤,多加点牛肉让秋丫头吃。”我笑着说:“我爸不是葛朗台。”秋冰笑了。她又把小店周边的热闹场景都绘得恰如其分。我们这儿是八仙桥最热闹的地段,恰恰我家小店是热闹的中心,秋冰画好其它三个角,原昌烟店,源昌祥纽扣店,试试看食品店就回去了。我爸是大名鼎鼎的老山东,上海话听得懂讲不好,不喜欢跟人家啰嗦,他习惯一早在火炉前忙忙碌碌,突然退居二线,反而感到空碌碌,也使他有时间思考问题。他感到抗战胜利后,蒋介石回都南京的一年多,老法币,关金票还值钱,物价还可以。后来国民党发动内战,什么反饥饿,反内战,反迫害游行多了,尤其是刚刚发行的金圆券,一点也不值钱。他感到时局不对头,这个国家就像他的身体不行了,物价开始冒泡泡翻跟斗。进来吃东西的顾客就嚷嚷,哪能牛肉汤又涨了?我妈说:“有啥办法,钞票不值铜钿,如果不采取措施只有等死”小店保留最热销的生煎馒头,咖厘牛肉汤,菠菜炒面,阳春面,其他品种都撤下,这样既省人力,又防止涨价后进不到货。市面乱套了,我家小店隔壁双开间的棉纱店,一捆捆一包包的原纱每天有人抢购,抢到一件原纱,转手就好发财。大毛头的父亲李厂长三天二头夹着公文包到纱店,只要有货,他用美金现钞交易,纱店见到这种大老板,自然喜出望外,一半货让李厂长的卡车拉走,当然另一半让小百姓排队购买,防止市民闹事。李厂长办完事,就到小店来吃点心,还客气地叫一声山东阿嫂。他是教友,又是小店的常客,我妈自然也特别客气,有时,难得还谈点生意经,她说:“李厂长侬日子好过,每天大闸蟹,阿拉连蟹脚都吃不到。”他回答:“啥地方,只是小弄弄。”这时,我爸在回笼货款,叫阿福去找阿水根来。没有好的好莱坞大片,蟹市落令,天冷嗖嗖,他没有生意可做,长衫棉袍,双手插在袖笼里。我爸叫他陪阿福到对马路的信大米店去买二包兵船牌面粉,如果没有马上去八仙桥的万昌米厂。“老山东叫我朝东,我不敢朝西。”阿水根抖抖袍子,故意耍油,“不过我肚子唱空城计,等一息再讲。”这是我爸的手段,时间赔不起,再等面粉价又要涨。我爸不放心阿福只是十几岁的孩子,他气得面色
发青,挥挥手叫阿水根走。我妈知道他最近穷得叮当响,又想吃白食,就骂他:“侬只赤佬,以后要来寻我伐?我的肉馒头吃得还少?马上去,买好扛回到阿拉屋里,勿好坐三轮车。回来后来吃炒面。”“加碗牛肉汤。”他讨价还价,嬉皮笑脸带着阿福走了。我妈背后追骂:“赤佬码子,侬搭我犟头屈脑,有得苦啦,我光起火来,请侬吃麻栗子。”“听说老山东屋里面粉堆成山。”李厂长吃完东西用手绢抹嘴,对我妈说:“叫老山东勿要太辛苦,面粉堆在家里不是生意经。”我妈说:“抢面粉压仓底保保本。”李厂长做着把东西从右手倒向左手的动作,说道:“不但要保值还要增值。”我妈不解其意又问:“到底啥抹事?”李厂长不再说话,拿着公文包就走,我爸却说别跟他啰嗦。
下午,还没收市,我爸马上回笼营业款,准备去抢购面粉。我妈就叫阿狗过来。窝在车上迷迷糊糊的三轮车夫刀劈阿狗,也是我家小店的顾客,是三教九流式的最末流人物,无业无术,就靠一辆破三轮车为生,整天懒洋洋,车子停在我家门口或大流氓唐半天的窑堂门口接客,路远不去,价钱低不去。他听到我妈的叫声就问:做啥?我妈说:把侬生意做。阿福跳上三轮车到万昌米厂去,抢购50斤一包的兵船牌米粉。事情办完他来吃点心,付小盆的钱,要吃大盆的面,我爸哪儿肯依,至多再加一筷子面。我妈说:侬收阿拉车钱加成,吃点心又要狗屁倒灶?他拉长苦瓜脸似笑非笑。别看他是流氓,也不敢招惹老山东,只得哀求苦饶,老山东帮帮忙自家人......他当面不敢胡来,背后放火怎么办?偶尔,我爸也玩黑色幽默,并说:“兄弟,此地是苦生意,侬要塌便宜,请到普善山庒(慈善收尸所)。”他还笑着说:“有数,老山东够交情。”突然发现自己要进收尸所就说:“老山东,侬哪能触我霉头?”我们大笑。这家伙半天没有生意,实在无事可干,就背着西瓜刀,常去敲诈摆小摊的外乡人或乡巴佬。他见袜摊的遮阳帐篷稍稍大点或低一点,走路头故意撞到帐篷,说头碰痛了,要赔医药费,人家说我们天天如此。他从背后抽出西瓜刀劈断竹竿,再不赔,就割裂篷布。无奈摊主只能赔钱了之。他见饭摊的八仙桌,占人行道太多,又故意撞到桌子,摸摸自己的腰部,说被桌角撞伤,痛得要死,要去医院。人家不依他就摔碗,再不依,用西瓜刀砍去一只台角,摊主只能请他吃酒菜了之。有一天,小店的生意很忙,顾客盈门,有个顾客吃完东西,站起转身要走,阿福说没有付钱,那人说付过了,二人争论不休。正巧,警察局来叫外卖的皂棣(听差杂役),上去就骂那人吃白食,那人回嘴,挨了皂棣的拳脚。刀劈阿狗也上去打人,我看得心惊肉跳,也为那人叫屈,就是不付钱,也不必受此皮肉之苦。我们没有叫他们打人,皂棣是好意帮我们,刀劈阿狗要白吃点心。我们生意忙得要死,没有人理会他,他不停嚷嚷:哪能,我力气白花,老山东勿要面孔赖皮。我人小发火了:“阿拉又没有叫侬打人,侬自家黑(瞎)起劲白起劲。癞皮狗想吃白食,滚到嵩山路去(厕所)。”阿狗被我骂得恼羞成怒,竟然从三轮车座垫下,拿出西瓜刀,装着要劈我,并说:“小赤佬敢骂我?”我说道:“就骂侬哪能,疯狗。”阿狗双脚乱跳,舞动西瓜刀,嚷嚷着:“小赤佬,侬看好,当心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。”皂棣抄起板凳要砸刀劈阿狗。我妈认为要出人性命,马上喝住他们,并骂阿狗:“侬再捣蛋,叫三大头(三条杆的高级警官)捉侬进去。老山东的同乡在警察局多的是。”阿狗突然放下刀说:“我是寻开心,白相相。”对付这样的无赖,也不能硬来,我妈还是请他吃碗面,另加一碗清汤了之。
每当下午收市,我爸拖着病痒痒的身体回到家。他屁股上的肿瘤像核桃那么大,里边都是脓,挤出来的脓液,就像泡熟了的粉丝,臭哄哄味道很难闻。这时我妈叫我去国泰药房买药,什么消炎药膏,消毒水棉花纱布,就是一斤肉,最贵的是瑞士散利痛,因为铝皮的包装盒很漂亮,我至今还记得,每天一盒等于一斤鸡蛋,乱七八糟加起来等于一斤鸡蛋一斤肉,这恐怕是我家一礼拜的荤菜,对我们家来说真是雪上加霜。由于我爸每天排泄脓液,日常时久家里总有点臭哄哄的味道,我妈忧心忡忡忙着料理我爸的事,二阿姐也帮着我妈洗纱布清理脏东西。周边的孩子渐渐地长大了,也不来听故事了。我姐的小姐妹淘都出落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,我姐的蓝颜知己也成长为堂堂汉子,他们不再进我们臭哄哄的家。
晚饭后,我姐带着绒线,在弄堂口站着编结,弄口织补的金船已学成出师,见了我姐叫一声大阿姐好,阿四来了,祥子来了,她与金船总是对看一眼。大毛头的姐姐曼玉,大康羽纱店的阿鳥,也来凑热闹,他们是那一时代的小知识分子大都是初中或高中。他们喜欢谈谈文艺花边新闻,什么电影,绍兴戏,什么白杨、欧阳莎菲,刚刚出道的马龙白兰度。小说家、春、秋等等,只有小茶馆没念几年书,就是插不进话。我姐:“昨天倒霉,去买绒线呒没买到,今朝去买又涨了,至少损失二张电影票。不过我还是喜欢李丽华。要不然去看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勿要太开心。”曼玉:“迭只电影老好看,白杨演得最好。下次我请侬看《假凤虚凰》。不过,我听阿拉阿爸讲,要保值。只有吃美钞,不但保值还增值,赚的钞票电影有得好看了。”小茶馆:“啥咯保值增值,还是去看绍兴戏《狸猫换太子》开心。侬屋里开厂老板大,下次从厂里带点米老鼠奶糖来吃吃。”曼玉:“好咯呀,一句闲话。”突然,裕安里的李先生也来了,他是中法中学的老师,他一来,就叫我姐大阿姐,说道:“我想结一件绒线衫,样子好点,速度快点,来赛伐?”我姐说:“侬李老师来,还勿是一句话,把侬便宜点。”“便宜不便宜无所谓,现在物价天天涨,我也不好意思啊。”不知怎么他总要把话题扯到国家大事上,“听说东北打得老结棍,北平在谈判,□□——”阿四马上插嘴:“我看蒋军勿一定会赢。”金船也说:“关键是人心,国民党越来越腐败,□□不得人心,蒋宋孔陈包揽中国财富,侬想这国家哪能会好,哎,天晓得。”我姐忧心忡忡:“国家勿太平叫老百姓哪能办?李老师侬相信伐,今朝侬付我一斗米工费,说不定明天只好买八升米。”“是咯呀!”李老师说,“要嘛我再加侬几钿……难怪交关大学生都往延安走,延安是革命圣地。国民党越是没有希望,我们就要抱着更大的希望,去迎接光明的未来。”李老师讲话有点七搭八搭的味道,不知怎么李老师哼起了什么歌曲: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……李老师哼着哼着就离去了。大家都在议论:好像李老师也是地下党。阿四说:好像冯先生的大儿子,也是地下党,长久没看到伊。
二阿姐帮我妈做点事,又陪着我爸聊家常,见时间不早,就想回裕安里。见弄口有许多人也想轧进来,参与他们的谈话,谁知大家一哄而散,她感到巨大的失落。原来这个西区来的娘姨,明明是苏北人,却看不起苏北人,装得像上海人。大家认为她装得恶形恶状,有数典忘祖之嫌,反而看不起她。她只得撸撸我的头,又东拉西扯与我姐姐嘎讪胡。表面上她若无其事,心里却在骂,这帮上海人不是东西,不一会就回她的阁楼去了。
从此,一旦生意做好,在家吃好晚饭,我爸简单梳洗,就歪在床上,哼哼着叫痛。他直觉感到自己的病不会好了,竟然想着几十年没回老家,要回山东一次,去看看十年没见的娘,也即我的奶奶,叫我妈陪他去,我妈不肯去,为此大吵一场。我妈理由充分:他身体不好,行动不便,再说山东那儿在打仗。我们都站在母亲一边,尽管我爸最喜欢我,我还是站在母亲一边。那天晚饭后,阿水根拉着阿四一起进来,他装着探望我父亲,说道:“老山东身体好呀,想开点,吃点用点,希望侬早点好起来。”“好个屁,来看老山东,也勿意思意思。”我妈说,“侬是黄鼠狼搭鸡拜年,勿动好脑筋。”阿水根脸涨得通红,我爸挥手叫他走,倒是阿四看在我姐份上,送上一捧香蕉,表示亲切慰问。我妈的话果然讲到点子上,原来有部好莱坞新片子《出水芙蓉》。”那时的好莱坞影片,都是原版的,观众需带着译意风(耳机)听看。他先请英语顶呱呱的阿四看电影,并听阿四的意见为参考,再凭做生意的直觉如何倒卖电影票。倒卖电影票也是一门学问。在售票窗口的墙上挂着座位的总体示意图,又分abcde不同色块的座区的票子,依号依色插在票盘里。每天上午九点开票,南京电影院的美国大班,在窗口监视,每人限购二张。阿水根就派人买a区的最后一排居中,或c区的最前一排,但价格相比b区的价格相差25%。楼上票也依次类推。周一到周五第三场最吃香,六、日(第四场外)统吃。美国大班认识黄牛先生,但他铁面无私,不知道什么叫开后门,限定每人每次只好买二张,如果要买十张八张,只能是边角料。
阿水根尊阿四为军师爷,就像唐半天尊老瞎子为军师爷一个道理。电影场面华丽,片名更好听《出水芙蓉》,心想一定大卖。又听军师阿四,讲述电影的主题和故事梗概,再加花边新闻:美国在南太平洋比基尼环礁试爆氢弹成功,商人趁机推出三点式泳装,号称比基尼,庆贺氢弹试爆成功。想不到电影在美国连映连满。
他今晚就是来向我妈借钱的。以前我帮他买票,他从来没有践诺,我也没有看到他的电影。我悄悄地叫我妈不要借钱给他。我姐也说:“阿四,侬哪能勿请我看电影?”“我有数,侬勿上路,以前讲好请阿二看电影,哪能喇叭?”阿四尽管与他交情不错,关键时刻还是帮我们忙,“明天要去大家一道去,大阿姐也去,伊拉勿去,我也不去。”阿水根只得硬着头皮请我们去看,但他提出条件,现在是寒假,要天天帮他买票。我心想,请秋冰来看电影,那时候秋冰肯定撸我脸表扬我。我就说要带秋冰,最后一天,还要给我二张票。他骂:“小赤佬辣手。”我妈骂他:“以前侬吃我咯肉包子有去无回。这趟讲话算数,要回银洋钿”阿水根回答:“迭倘讲话算数,勿算数头割下来当夜壶,勿相信请阿四担保。”果然我第一次与秋冰看电影,在影院里,她竟然亲我脸颊,我不要太开心。就在寒假前的最后一天,我又拿到了阿水根给我的电影票,再次请秋冰去看电影。心想上次她亲我脸颊,这次我要好好亲她嘴巴。秋冰上次没带画架,想不到南京大戏院的大厅很美有点后悔。这次我替她拿着画架走在弹硌路上,我的情敌大毛头站在和平坊弄口,看着我们亲热的样儿,红得眼睛出血,我好不得意扬起电影票。我们到达南京大戏院(后上海音乐厅)比较早,秋冰在对马路画戏院的正面,三座拱门,和其上的罗马式圆柱,气势雄浑,美不胜收。跨上几步台阶,就是华丽的大厅,中间的楼梯向上七八步,又迤逦分向二边斜,中间的平台有一尊裸体女神大理石雕像,是文艺复兴典范,楼上的斯多葛廻廊真美呀!而音响效果最好的也是它。上海的五家外片(好的中片也放)首轮播映影院,大光明是现代感的大;国泰是座位宽;美琪的门厅还可以,大华平平。南京影院的北立面和东立面沿马路很漂亮,音响效果最佳,可惜南立面和西立面与鸿运坊弄堂相交,是毛拉拉的红砖墙,所以它不是伟大的建筑,后来搬到延中绿地是另一码事。
由于秋冰绘画超过时间,我们进入放映厅已开映,黑暗中我找不到座位,只见银幕上李
丽华的大特写,我是李丽华的粉丝,不要太开心,也亏得阿水根想得周到,如果早一点看,
还是《出水芙蓉》。领票员领我们到座位,其上却有人。他用电筒反复照票子。又领我到票房
,票印21日橡皮图章改成22日。影院中国大班说搞错了,到底是影院还是阿水根错,天晓
得。阿水根是票房托拉斯,与大班也认识。我电影没看到却吃到了无数根天津□□花,大腿
差点被秋冰扭断。她还哭哭啼啼喃喃着:“我勿睬侬,就是勿睬侬。”她气得自顾自走了,我
想我与她的情义也到此为止了。这是阿水根闯的祸,此仇不报非君子。阿水根最近钞票赚得
莫佬佬,得意地午饭和晚饭在徐福和、老人和饭店转悠。到我家小店吃点心,更是杨着喉咙
喊:“老山东,肉丝炒面牛肉粉丝汤,再来客生煎馒头,加份重料。”我故意加大量辣油和米
醋,辣得他张大嘴巴拖舌头,就像裘家的大黑狗,酸得他牙齿差点掉下来。“操那,”他駡我
:“小赤佬,存心弄訟我。当心吃生活。”我振振有词:“侬自己讲要重料。”我肚子里暗笑,今天你终于吃到苦头。我妈叫他嘴巴清爽点,他不敢回嘴,他对我妈还有点敬畏,对他脚碰脚的兄弟,却眼睛向上翻了。铅皮匠说:“阿水根,侬现在小发发。好意思意思。”他不但不请客,还凶狠地说:“我发是我咯本事,啥人叫侬叮叮当当滥铅皮。”气得铅皮匠破口大骂:“侬只脱底棺材以后饿死,也勿想借我一分钱,上次欠我五角还没还,瘪三。”刀劈阿狗也碰一鼻子灰:请客一句话,像狗一样叫三声。阿狗真想用西瓜刀劈他,想想不是他的对手也就作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