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的春节花样也真透,腊月廿三就是小年,要祭拜灶王爷,除夕又要吃年夜饭……
这些我们小孩子不懂也不感兴趣,感兴趣的是正月初五的接财神。初五天蒙蒙亮,沿街面的老虎灶,馄饨皮切面店,豆腐店,酱油坊开门前放炮仗,但求鸿运流年多多发财,店主用香烟点着八寸高的高昇放,胆大的手拿着放高昇,,嘭乓,接着是连珠炮小炮仗噼噼啪啪,第一波接财神的声浪洒得东一拔纸花西一推碎雪。嘭乓乓嘭噼噼啪啪的第二波声浪在九点响起,尽管他们要到正月半后开门,但家家户户都在初五求财神,遍地都是碎花,每个店家的二楼或三楼,都在阳台上,伸出竹竿挂着红包等候着财神爷的到来。
阿水根是下三流的袅袅者,他的另一绝活就是年初五的接财神。铿锵铿锵铿铿锵,狮子摇头摆尾浩荡而来,紧跟的是老虎塌车(重型人力平板车,安装汽车轮胎60年代消亡)上面堆着八仙桌,长板凳,八字梯,还有矮冬瓜,毛辣子、刀劈阿狗,阿宝等帮手。狮子在美华西服店门前摆开阵势,三只八仙桌摆成品字型,其上一只八仙桌,狮子一只跟斗跃上桌面,张着血喷大口,巴搭巴搭想吞红包。阿四在二楼阳台上大叫:想也勿要想再来三只跟斗,美华老板抖弄钓绳故意为难狮子。在人们喔哟的惊叫声中,狮子连翻三个跟斗。阿四也是五花八门叫喊:“我要吃热白果。”阿水根从狮子套伸出头来叫喊,“粒粒热白果,香是香来糯是糯——”刮辣松脆的叫声,赢得全场欢腾。阿四又发调头,要吃糖粥。“笃笃笃卖糖粥,三斤核桃一斤糖,香糯好吃补身体,外婆阿姨来快买,再勿买没有吃,馋唾水得得滴。”阿水根笃笃笃敲竹筒管敲得唯妙唯悄。阿四戏说:糖粥里看不到桃仁,还是孟山都糖精,味道有点苦,滑头货退钞票。”最后狮子又翻了三只跟斗,才张口终于吞下了红包。
财神爷最早到那一家就是最有台型的事,也是开门见喜大事。以前上海的中小马路,都是前店后工场,或店主楼主是一家。论实力美华隔壁的张维泰是上海最大的西服辅料店,掼美华西服店十条横马路,老板几次来催,狮子好像不感兴趣,他的红包太小太抠门。年前,阿四就帮狮子队写横批和条幅:日进斗金;鸿运高照;财源茂盛达三江,生意兴隆通四海等等。美华当然享财神首访殊荣。何况阿四从不拿阿水根一分钱,最多吃他一顿饭。第一只元宝吞下,狮子摇头晃脑在轰闹的锣鼓声,炮仗声,鼎沸的人声伴奏下,大队人马涌向贴对门的大房子李老板家,曼玉抖动红绳,红包晃悠悠,大毛头早在楼上吼叫:“阿水根乌□□伸出来,要红包大大有。”四只八仙桌拼成大舞台,狮子腾捺翻滚,跟斗翻定后从嘴里吐出横批恭喜发财。接着是二只孙悟空状小猴子跃上台,展开对联:生意兴隆通四海;财源茂盛达三江。在全场哄闹中,突然一只小钢炮在我头顶爆炸,差点烧着头发,我抬头一望,原来是大毛头恶作剧。我骂:“阿胡乱,炸药吃饱啦。”大毛头阴笑;“过年勿作兴骂人。”接着狮子队又拐向金陵路的三开间的恒丰布庄,老板与女儿小棉布,在高高的三楼从阳台挑出长长的竹竿,挑到路中央,垂下长长的红绳,垂挂的大红包足足有名牌的回力球鞋那般大。当然,规格也是最高的,三层八仙桌,一层长凳,狮子腾、挪、跃、迁、使出十八般武艺,它刚张开血盆大口,小棉布扔进一只大红橘进狮子口中,狮子叩头。小棉布又放一串小鞭炮,狮子大甩头,刚刚要吃到红包,老板的红绳又抖了几下,竹竿像升旗杆似的往上升,笑声巨响。阿四家接好财神之后,他也加入阿水根的队伍,阿四高高地扬起铅皮话筒:好心有好报,今年抱元宝。老板依然无动于衷阿四再扬起铅皮喇叭高叫:老棉布发财,小棉布漂亮。小棉布毕竟是阿四的粉丝,又跟他学英语,故意放低绳子,狮子终于吃到了大元宝。这时,掌声雷动,鞭炮轰响,锣鼓喧天,笑意融融,狮子人立恭手作拜谢状。阿四毕竟是侠义肝肠,酱杂店轮到老四是天大的面子。阿奶,秋冰,我站在二楼阳台上,秋冰开心地抖绳子,我却向阿四扔红橘子皮,橘子皮象雨点般敲打他,一个还打中了他的鼻子。“小——”过年不兴骂人,他没骂“赤佬”。阿水根与我是冤家,我将装阿岁钱的红包装了一枚煤球,当红包扔进狮子口中,大概阿水根太忙没发作。然后狮子队按顺序一家家过去,信大米号,张维泰排在最后,尽管他家的实力,在弹格路上也摆大王,因为红包太小所以只能是老末里。
最后阿水根到裘老板的瑞祥当店接财神,巨大的当字大门,总是铁锁挂门。狮子队敲锣打鼓进入裘陆坊,在怪楼门前舞狮子。裘三根也是老刮皮,叫包车夫阿三,放一串百响小钢炮,塞几个钱了事。阿水根哪里肯依,锣鼓敲半天,又故意大喊大叫:“裘老板,现在一年不如一年,让阿拉也发点横财。侬钞票放在家里要发霉,□□来了像地主一样分光光”裘三根是发横财起家的家伙,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境,新年新事又不好发作,何况阿水根这个无赖和那帮流氓也不是好惹的。他穿着长袍马褂出来,大黑狗跟着乱叫。他摆摆手,大黑狗不叫了,阿水根也停止敲锣打鼓。他裘三根故意骂阿三几声,意思是财神爷到,哪能可以马虎了事,拿出大红包塞进狮子口中,阿水根嫌红包太小,就骂:“越是发横财越是要抠门。”过年不作兴骂人,挨骂就要触霉头。这下惹恼了裘三根,他一拍大黑狗的屁股,大黑狗串来就咬。阿水根非等闲之辈,五大三粗又懂武功,飞起一脚踢到狗屁股,黑狗发狂般飞撞过去,他应声倒地,却立即鱼跃腾起,一拳头打得黑狗东倒西歪,黑狗毕竟是德国牧羊犬凶狠无比,飞身咬住他的左腿,死也不放,他双手卡住狗的脖子,狗渐渐地透不过气,只得松口,他再来一记右腿,黑狗嗷嗷地逃回天井。裘三根见爱狗被打,就狂吼:“侬只垃圾瘪三,老头子跟侬拼了。”尽管他也是彪形大汉,老夫不复当年勇不能饭否。阿水根楸住他,让他看血淋淋的大腿,要去医院赔医药费,裘三根不得不奉上厚厚的红包才了事。阿水根临走对大探长说,正月半李厂长叫侬去吃夜茶,大探长看他一眼,爱理不理的说,晓得来!
初五一过,好像年味淡了些,小生意人都忙着准备开市大吉,老实巴交的人家去城隍庙烧香去大世界看哈哈镜,到中央场子看外国歌舞表演,不少家庭打麻将,除了吃饭就是烂赌。就是阿水根那帮人,还忙着为唐半天设赌局,我也忙得不也乐乎,陪猫猫去城隍庙,陪秋冰去看电影,有时也去赌局,赢家高兴也会给我彩头。正月半下午我帮阿奶敲背,晚饭早早地吃了汤圆,阿奶叫我与秋冰到外外去玩兔子灯讨点喜气,出了弄口,我在前面拉灯,秋冰双手插在暖笼,轻轻地哼着小调,新年到来新气象......慢悠悠跟在后面,我拉了几步兴奋地小跑步,秋冰说当心点,不要蜡烛歇火触霉头。突然大毛头拉着特大号的兔子灯向我冲来,等我发现避让已来不及了,撞得我人仰马翻,我的小灯被他大灯撞得歪悠悠,连灯火也歇灭了。这家伙竟然倒打一把:“是侬撞我,我要侬陪。”我爬起来推他一把又踩坏他的兔子灯,他大叫:“过年不作兴打人,阿水根侬来评评理。”正在李家看门的阿水根火上浇油:“没啥客气,叫阿二头赔兔子灯。”大毛头叫得更凶,侬赔侬赔,从后边赶上来的秋冰说:“大毛头侬太勿像样,明明侬错还要倒打一把,太恶劣来。”大毛头看清是秋冰马上改口:“对不起,天太黑我没看清,大家不赔,马马虎虎。”对面阿四过来了,正巧曼玉也从家里出来,,她竟然说:“倷二人为了秋冰争风吃醋,害得兔子倒霉。”他们大笑,大毛头逃回家,秋冰气得也回家,我反而很尴尬,曼玉叫我一起放烟火,阿水根随即拿出一大堆东西,曼玉,阿四,我都尽兴燃放,嘭噼里啪啦,冲天炮冲向天空散成繁花,滚地龙绕地旋转,又丝丝地拖着尾巴直冲云霄,梨花雨又使天空五彩缤纷......整个弹硌路都涌到在马路观看,据说这场烟花盛宴花了李老板一百大洋。
阿水根站在大门外看门维持次序,李老板与冯先生在门厅迎接客人,从新城隍庙和八仙桥来到的名人要人和有钱人,介于白道黑道的头面人物,恐怕都来了,李厂长冯先生作拱手礼巡客,李老板与他们有些认识,有的面熟陌生,是冯先生穿针引线拉来的,为了这场派对,李老板特意在客厅按装蜡烛型吊燈。矮冬瓜招呼客人送水递烟,大人物坐定后,下三流的小人物阿狗,小道士铅皮匠等小人物都涌进来,我与阿四一起进去,阿水根也装模作样把不认识人拦在门外。
那些大人物来喝茶赌钱是假,是来听消息摸行情的,据说徐蚌会战,蒋军损失不得了,□□已是空心大佬官,听说傅作义将军即将起义,北平就要和平解放,又听说共军已经达到长江边,会不会划江而治其实大家心照不宣,共军早晚会打过来,自己做什么盘算,去香港,去台湾还是去美国今天是过年的最后一夜,明天各行各业都要开市大吉,突然万昌米厂的万老大最后进来,有的起立,有的欠身,有的点头,阿水根关上大门恭巡在一旁。万老大听说南北分治,陈诚已到台湾,就说国是莫谈,大家喝喝茶噶山湖,高兴小来来。突然冒失鬼刀劈阿狗嚷嚷:“啥人晓得明天哪能?先赌个痛快再讲,赌得混天黑地,再去见阎王,死脱不冤枉。”万老大看他一眼向冯先生招招手,阿水根与矮冬瓜,就把阿狗架出去,门又嘭一声关上,,阿狗还乱敲门,矮冬瓜与阿水根又开门出去,打得他趴下,扔进裕安里后弄。“过年大家小来来解解厌气,任何人不得做手脚,伤元气就难为情。”这句话明显是讲给唐和尚听的,他脸色很难看,坐在他傍边的江湖郎中,站起借口去方便,就再也没有坐下,李老板请有身价的人坐下,又叫阿水根维持次序,叫后边站在门位身后的乘船的看热闹的人再倒退。唐半天提议来小牌九,轮流坐庄,大家商定李老板与对门的唐和尚轮流坐庄。
开张啦!叫喊的是阿水根,跟进的是矮冬瓜,这些小人物以他们的粗嗓门,表示他们的存在。只有有身价有地位的人才能坐到门位上,大人们坐定之后,乘船的看热闹的才在周边围成一圈。半个月来,糖果厂李老板开始赢了,最辉煌的记录是火烧天门十八响,就是说十八连赢,后来大输。唐半天人称老好人,但毕竟是流氓,请来了郎中坐在他背后。偶尔,丁经理、冯先生、裘三根、也来凑热闹。阿水根、小道士、铅豁牛等是哄热闹朋友,至多在傍边乘船。这是新年的最后一夜,也是最后的狂欢,也是最后一副牌。几十年的老邻居,又有实力的头面人物的最后的狂欢。大世界的丁经理、万昌米厂的老板万老大坐上家;冯先生、裘三根、恒丰布庄老板,也即小棉布的父亲守下家。论实力,上海滩六开间万昌米厂万老大首屈一指是通天式的人物,但他不事张扬,说小来来。冯先生说看野眼最多乘船。裘三根说是解恹气,台面只几百银洋钱。天门唐半天的面前,钱币堆成山,不断有人乘船,有的押下金戒子作二十大洋,也有手表作三十大洋。乘船者必须记住自己的船票号码,摆好位置,当中横排又高几叠钱是天门位的唐半天,两边横排一溜是乘船的,便于庄家的赔付。除了座庄的大人物,周边站满了看客和乘客。阿四也是乘客,他从本金的五块银钱翻到150元,这一把他全部压上去,还喃喃着:赢了到国际饭店吃大菜,到老大昌再吃奶油焗面,到黄灯泡吃牛尾汤,为他的女朋友也即我姐买毛料裤子。庄家李老板手拿骰子,不停叫喊:“摆好啦伐,还有乘船伐?”全场鸦雀无声,他又叫喊,“来哉!”扔出来骰子,所有眼睛盯着骰子转,骰子转停,按显示的点数拿牌。大家约定这是最后一副,平时骰子扔下翻二三跟斗就停,显示点数开牌。今天是最后的疯狂,李老板也疯狂,脸红得就像关公,挥舞手臂撒骰子,全场盯着骰子转,骰子也疯狂,只听得骰子咕噜噜的转声,连转36圈才停下,显示七巧天门启牌。
按规则下家要先翻开牌,庄家后翻牌。摸牌的人有个习惯都要捻牌,牌在每户手中擦来擦去,捻来捻去。下门裘三根翻牌,冯先生惊叫:天九黄芽菜,笃定马斯凯。上家万老大和风细雨:地罡,丁经理说,有花头。庄家轻声嘟哝:还好。这局牌事实上是庄家与天门的对赌。唐半天捻了半天,越捻脸色越沉,一翻牌几乎昏过去,吆二加二六,丁八一,就是一点。尽管他是老赌棍,但面如死灰。庄家李老板心想,只要来付长三或幺二小宝宝就通吃,哪怕来小二子,也稳吃天门,以为十拿九赢。可是翻来覆去的捻,捻到后来方脸变长脸。这时唐半天背后的郎中捅老唐一下,老唐的脸色好起来。但庄家的手抖得好厉害翻出的牌七零八落,再排好是四六加梅花,二十点,习惯叫瘪什,也就是0点。他看看手表,12点已过,又说最后一副牌,今天输定了,毛估估也得赔付赔一万大洋。突然大门外人声鼎沸,叫喊开门,阿水根冲到门背后大骂,操那娘,新年新市半夜里敲门寻死!他想开门请那人吃耳光,想不到冲进来的是陆军军官小吴,开口就骂:“侬啥抹事,八仙桥地界轮得到侬来骂山门”顺手给阿水根二个耳光,大门洞开,冲进来二个拿□□的军人,二个拿着□□的警察,跟进来的是二个宪兵,后边是军、政、宪、警大员,带头的是宪兵上校,抵得上陆军少将的军阶,最后一个是阿狗,原来他是告密者。上校猛喝一声:“戒严令已过,国难当头,违禁抗法,人抓起来,钱收起来——”门外又冲进来宪兵和警察,准备动手,万老大突然发飙,也猛吼:“谁敢动!”宪兵上校有点惊讶,但还是命令抓人,中校小吴跳上椅子摆摆手说:“别误会,建国戡乱的非常时期,上校执行上峰命令,完全正确,请各位在座先生理解配合。不过——”他看看手表0点30分,继续说,“按戒严令,你们已经违令半个钟头,出去,就格杀不论。不得了呀不过——”突然有人爆发叫喊:我们是最后一副牌。“我知道是最后一副。”陆军中校转向上校说,“他们都是街坊邻里,逢年过节小来来白相相,我看让他们清账,然后该问的问,该罚的罚该关的关。”这时唐半天交给儿子根福二叠美金,塞到小吴手里,他心领神会,把另一叠美金悄悄地□□上校裤袋里,上校突然转风向,就说:“好好就以你的办。”万老大正巧认识另一个检查员,就说:“叫你们局长来。”那家伙点头哈腰只是笑着指指上校。上校突然说:“叫市长来也没用。”他装得清水衙门两袖清风,要中校执行他的命令。中校只是诺诺连声,就是不下命令,万老大突然咆哮:“毛人凤将军的电话在那,要不要听听杜月笙先生的电话?”他只顾拔电话,上校倒抽一口冷气,这老家伙何许人也。小吴中校紧咬上校耳朵,此乃杜月笙的关门弟子;戴笠的结拜兄弟,军统联络站上海特别站头儿(编外);上海三泾一角(枫泾、泗泾、朱泾、朱家角)的米市都控制在他手里,江、浙两省的粮食也掌握在他手里;即使军队后勤司令调动军粮也要看他脸色。上校口气软下来,挥挥手对中校说:“你看着办吧!”唐和尚在活动的时候,尽量讨好小吴,李老板打瞌睡装胡羊,他指望上校把钱全部收去,就不必赔付台面上的钱。“坐在门位上的先生不要动。傍边乘船的,背后看热闹的退后一步,以我看大家是老熟人,不必大动干戈,,兄弟们也够辛苦,我意思李老板赔付,每笔都要意思意思。”大家谁也不敢吭声,中校附下身对万老大用上海话说:“侬看可以伐?”万老大说我本来小来来,随便意思意思。
李老板每赔付一份,中校就拿去十分之三红利放在一边,轮到唐半天,他再抽头百分之十放到那边,轮到万老大他没敢扣钱,结果李老板付赔一万二千大洋,扣下的钱分给警察宪兵,来个皆大欢喜,最后小吴连声叫对不起。很多人感到委屈,唐和尚明白真要抓进去是死是活还不知道,他又给在场看牌的人,一元彩头,他唯一没有给我,拿不到彩头就触霉头,更是没有台型。我既伤心又傲气,不再理这个流氓。阿四乘船竟然赢了三百大洋,抱着我大喊大叫:明天到黄灯泡去吃牛尾汤,后天到国际饭店涮一顿,再后天到老大昌吃奶油焗面,带秋冰一道去,帮侬阿姐买条西装裤。我回到大杂院,已是深更半夜,被强烈的电筒光照得睁不开眼睛,还被揪着问:“侬啥人?是啥人家?”竟然每家每户灯都亮着,正巧保甲长带着警察来查户口。我进自己家,全家人都集中在外间,警察电筒光在阁楼床底下,里间乱照乱射,看看有没有窝藏罪犯或□□分子,对着户口本一个个对号。巧得很,大客堂后边的耳房,崇明人家来了个亲戚,保甲长揪住那人问这问那,那人索索发抖,蟹啦蟚蜞,半天没讲清楚,被抓走了。我吓得心里噗噗跳,心想这年头,怎么乱透了。